日本制造業(yè)最大個體破產

6月27日，高田公司（TAKATA）在東京召開了最后一次股東大會，190名股東出席了會議，明年（2018年）2月，寧波均勝電子股份有限公司在美國設立的汽車零部件企業(yè)“百利得汽車安全系統(tǒng)公司（KSS）”，將作為高田的買家繼續(xù)從事汽車安全氣囊的生產銷售業(yè)務，但那時公司已經與這次參會的股東們沒有任何關系，日本市場上發(fā)行的高田股票將變成一張廢紙。

汽車有了安全氣囊而挽回多少人的性命，這無從查考，美國輿論只強調高田生產的氣囊至少導致11名美國人死亡，汽車上使用的高田氣囊需要召回。死亡賠償、召回等讓高田背上了萬億日元債務，公司不得不再6月26日向東京地方法院提交了“啟用民事再生法的申請”。

換句話說高田破產了，其破產時負債1萬億日元（約100億美元），也創(chuàng)出日本制造業(yè)企業(yè)破產時的最高紀錄。

由于高田在汽車安全氣囊的開發(fā)制造上占據(jù)了制造業(yè)的最高地位，大部分日本品牌的汽車都用上了該公司的產品，可惜出現(xiàn)死亡事故需要召回時，高田卻并沒有足夠的賠償能力。

家族經營的企業(yè)特點，也讓公司在相關事故的分析及應對上相當滯后，這導致了公司的最后倒產。

這些年大量日企暴露出了各種經營問題，日企制造能力發(fā)生了明顯的下滑，這給中國企業(yè)迅速提升制造能力、占領國際市場提供了很大的一個機會。

問題一拖十余年

“問題不是一天兩天了，高田做事太優(yōu)柔寡斷?！比毡疽患移嚻髽I(yè)的高管說。

高田生產的汽車用安全氣囊早在2004年5月已經暴露出了問題。人們發(fā)現(xiàn)，汽車撞車時氣囊通過火藥爆炸的方式打開，在打開過程中，有時會發(fā)生金屬碎片讓駕駛員或者乘車人受傷的情況。至于為何會這樣，高田未給出解釋。

到了2009年5月，氣囊打開時炸開的碎片導致相關人員死亡。美國方面能明確斷定氣囊炸開時造成人員死亡的事件共11起。有些死亡事故不能全部把原因算到高田生產的氣囊上，但氣囊爆炸時造成的碎片是死亡的重要原因，這樣的事件也有數(shù)起。因為氣囊而造成的相關死亡事件在美國總共有17起。

同樣是高田生產的氣囊，在日本也導致過人員受傷的現(xiàn)象，但直接造成的死亡事故似乎并不多，日本也未給出明確的相關死亡事故的具體人數(shù)等等。

至于到底是何種原因在氣囊爆出來時會造成人員的死亡，高田也做過相關的調查，但后來不了了之。

有些時候，公司認為相關事故可能和炸藥在車內保存時間太長有關，過了保質期的炸藥，突然爆炸造成了事故，但這樣的事故概率在數(shù)百萬分之一以下，就像任何產品都會有可能造成某些事故一樣，公司方面認為這不代表相當數(shù)量的產品具有這個危險。

從法律的角度看，高田把產品賣給了汽車組裝廠家，一旦發(fā)生事故，汽車組裝廠家也具有連帶責任，如何處理零部件廠商與汽車組裝廠商，以及很多時候還與保險商之間的責任劃分，相關問題也讓高田與汽車廠商、保險商之間不斷扯皮。

不承認所有責任都在氣囊廠商這里，這一點是高田一直堅持的，到6月27日股東大會追究責任的時候，高田的董事們并未改口。

汽車組裝廠商，比如本田在美國的企業(yè)，到了2014年已經不能完全無視高田氣囊問題，希望盡早解決。根據(jù)美國政府的要求，開始在全美國召回使用了高田氣囊的汽車。本田同時希望高田能夠承擔部分責任，但高田認為自己該負的責任不清楚，不愿意回應本田美國公司的要求。

自此，美國輿論開始把批判的焦點轉向高田公司。

從2004年到2014年，從最早發(fā)生高田氣囊導致人員死亡事故已經過去了十年，高田并未重視相關事故帶來的影響，一味地推脫，任時間再度過去數(shù)年，至2017年公司轟然倒塌。

世界最大的個體戶

高田公司創(chuàng)建于1933年，原來以紡織業(yè)為主，戰(zhàn)后開始生產汽車用安全帶等。

1964年，小堀保三郎（1899-1975年）突發(fā)奇想，在汽車與汽車相撞時，通過撞擊力讓炸藥爆炸，然后引發(fā)氣囊迅速鼓起來，在人與汽車之間造成一個空氣隔離帶，以減少人員的傷亡。

小崛的發(fā)明讓日本技術界一片嘩然。日本政府一聽說在使用汽油的汽車中裝上炸藥，馬上就否定了小崛的新發(fā)明，和政府保持高度一致的日本輿論、技術評論家共同出面嘲笑新發(fā)明。小崛在日本成了一個異想天開的“瘋子”。

但是，國外特別是德國的汽車廠家從他那里得到了靈感，開始在高級車里使用安全氣囊。

等歐洲的高級車都開始裝氣囊后，一個勁嘲笑、否認小崛發(fā)明的日本猛然醒悟，知道嘲笑錯了，也開始致力于氣囊的研發(fā)。

只是到了1975年，小崛本人已經在研發(fā)費用上山窮水盡，他選擇以自殺的方式了結了自己的一生。

正是在這前后，位于滋賀縣生產安全帶的高田，開始注意到了氣囊，并和汽車廠家共同研究相關技術。1987年開始大量生產氣囊，并在氣囊的生產上逐漸成為世界最大的企業(yè)。

“全世界每5個氣囊中就有一個是我們生產的。”幾年前筆者見到高田的相關人員時，對方非常自豪地說。

那時筆者對氣囊還不是很了解，當時回家查了一下高田的公司概況，知道了該公司股票雖然在日本大企業(yè)板（東證一部）上市，但實際上公司創(chuàng)始人一家是最大的股東，控制著公司股份的六成以上。“好大的個體戶?！碑敃r曾經有這樣一種感覺。

因為高田家族絕對控制著企業(yè)，所以公司上層的意見就是公司的意志。從能閱覽到的公司股東會議簡報等看，高田家族對公司的經營有著絕對的權威。高田家族認為事故原因不明，事故責任不在自己一方，那就是金科玉律。

如果在2004年以后的幾年時間里，高田公司有那么一點認真負責的精神，或者有一點愿意從長計議的想法，去處理相關問題，情況該會比現(xiàn)在好很多。

世界最大的個體戶，一切以總裁個人的意志去做判斷，而個人的判斷一旦失去理智，最終會導致何種結果，高田公司給人留下的教訓實在太多太多。

萬億日元的債務

從日本美國兩國要求召回的安全氣囊數(shù)量看，大致為1億個，而高田真正召回的數(shù)量十分有限。

高田方面最近發(fā)表的數(shù)字是，美國政府要求其召回5200萬個氣囊，但其中64%尚未實現(xiàn)。特別是二手車市場有數(shù)目繁多的高田產品，而且有不少是從舊車中拆下后安裝到其他車輛上的，召回相當?shù)睦щy。

在日本市場應該召回的數(shù)量為1882萬個，但其中的27%同樣沒有找到。

日美兩國共有4000萬個以上的氣囊沒有召回，今后這些未召回的產品造成的事故等，將進一步加大高田公司的經營困難。中國市場固然有大量高田生產的氣囊，目前還沒有聽說該公司在中國市場上的召回意見。如果加上中國市場需要召回的數(shù)量，估計高田的經營赤字會進一步增加。

本田是高田的重要客戶。本田一家需要召回的總量為5100萬個，其中在美國的召回率為59%，日本也有87%，目前尚收集不到本田在中國市場召回高田產氣囊的說法。

從日本媒體報道看，高田的債權者主要是美國政府（415億日元）、豐田（266億日元）、高田國際金融（125億日元），其他公司如三井住友銀行、三菱東京銀行等等也有不少債權，隨著高田的倒閉，相關債權回收起來已經相當?shù)钠D難。

高田與美國司法部之間在2017年1月達成的協(xié)議是，向受害者及汽車廠家支付10億美元（約1120億日元）的賠償金，但其中應該支付給汽車廠家的8.5億美元（約950億日元）高田方面無力支付。如今該公司倒產，相關的費用最后該由美國政府支付給美國的汽車廠家。

高田和豐田之間的糾紛也難見分曉。按豐田方面的統(tǒng)計，召回高田氣囊使用的費用為5700億日元（約合50.8億美元），但高田認為其中的266億日元（2.4億美元）和自己有關，余下部分不該讓自己出。豐田則因為使用了高田的產品，5400億日元（約合48.1億美元）的損失需要自己扛。

中國企業(yè)接盤

6月25日，高田在美國的子公司“TK持股公司”在美國申請使用聯(lián)邦破產法第11條，同一天其在佐賀縣多久市的日本國內子公司“高田九州公司”及其在東京的“高田服務公司”向東京地方法院申請適用民事再生法，高田倒閉。26日，東京證券交易所將高田股票放入“整理”欄，一個月以后的7月27日將讓高田股票退市。

6月26日，中國“寧波均勝電子公司”的子公司，美國KSS（百利得汽車安全系統(tǒng)公司）以1750億日元（約合15.6億美元）的價格將全部高田的資產及事業(yè)買下。KSS公司通過“拆分企業(yè)”的方法，將公司的主要業(yè)務分離出去成為新的企業(yè)，繼續(xù)從事氣囊等的生產銷售，而召回費用的支付及由缺欠氣囊產生的損失及賠償費用，則由舊公司承擔。

高田能夠以寧波均勝電子孫公司的方式繼續(xù)從事生產與銷售，估計不會再使用“高田”這個品牌。風靡一世的日本高田，隨著十余年來對相關問題的拖延處理，讓小事變大事，讓企業(yè)走完了八十多年的歷程后最終消失。

眼下，汽車業(yè)在發(fā)生巨大的變化，自動駕駛呼之欲出。如果自動駕駛的汽車出現(xiàn)交通事故，其責任在哪里，法律界定并不十分清楚。為世界提供了上億個氣囊產品，其中有數(shù)十個造成了死亡事故，這種事故與因為氣囊而拯救的人生的關系該如何看？高田給人們在法律層面留下了值得探討的眾多問題。

話說回來，對技術的絕對自信、經營上的個體戶方式等等，該是高田給世界所有企業(yè)留下的最深刻教訓。高田上萬億日元的虧損，打不完的法律仗，讓日本企業(yè)形象受到很大損害，這些在歷史上將留下極為慘痛的一筆。

日企困境與中企崛起

這些年來，一些重要日本企業(yè)都出現(xiàn)了嚴重的經營問題，前幾年日立、松下、夏普巨虧，這兩年東芝公司也遭遇有史以來最大的經營難關，這次困難很能可能會讓東芝完全失去東山再起的機會。

高田也是世界久負盛名的最大汽車安全氣囊企業(yè)。不論其生產的氣囊拯救過多少人的性命，只要發(fā)生了死亡事件，公司就必須認真對待，讓同樣的事故不再發(fā)生，但高田沒有做到這點。

人們不禁要問日本制造業(yè)究竟遇到了什么問題？

如果說一些重要日企的遭遇是企業(yè)轉型過程中明顯失去了發(fā)展機會，巨大的經營困境明確要求企業(yè)盡快調轉船頭、重新邁出新步伐的話，高田作為一家專業(yè)的安全帶、安全氣囊生產企業(yè)，其遭遇則是日企在全球化過程中，以家族經營的方式來應對國際市場的后果，這明顯不具有可行性。

全球化企業(yè)需要有與之對應的企業(yè)制度，沒有這樣的制度，上億產品需要召回，這不是家族企業(yè)能夠應付得起的風險，即便有汽車整車企業(yè)全力予以支援，依舊不足以轉危為安。

那么，這一輪日本企業(yè)的失利、失算及在制度上的缺欠是否能帶給中國企業(yè)巨大的機會？

表面上看，中國企業(yè)的子公司獲得了高田的全部制造、研發(fā)能力，包括此前主要靠在中國大陸的生產來維持其盈利的臺灣鴻海公司獲得了日本著名電視機企業(yè)夏普的品牌及生產研發(fā)技術，使得臺企在內的中國企業(yè)以后發(fā)優(yōu)勢獲益不少，但中國企業(yè)主導世界制造業(yè)的時間還不長，今后可能遇到的問題也會很多，仍然需要我們不斷汲取教訓，至少不走東芝、高田、夏普的老路。